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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香,一场嗅觉的修行
来源:齐鲁周刊2013年第9期发布时间: 2013-04-24


中国味的范围极广,它是衣食住行的审美,也是五感的审美。焚香,是风雅的宋代才子们最推崇的“四雅事”之一。它萌发于先秦,传承至唐宋,鼎盛于明清,并传播到日本、朝鲜和东南亚等地。传世文学中不乏苏轼、黄庭坚、李清照等大家的香道古诗。

点一盘古香,香气若隐若现,细若柔丝地在你身边弥漫,空气开始慢慢变得沁人心脾,一种静谧的氛围弥漫开来,一段嗅觉上的修行就此开始。香道不止有嗅觉的功用,更是中国文人雅士的精神寄托和性灵修炼。

中国味道“航海记”

从考古的发现得知,中国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可能有用于熏烧的器具出现;但在见诸于文字的史载中,则要到周朝才有正式的焚香纪录。周朝时,由于政治的分合,在国土向南开发的过程中,又陆续发现了香料,自此用香逐渐形成周朝贵族的时尚之风。

真正成体系的焚香起源于春秋时期,最早是用以诸侯王的朝仪。传说香能辟瘟驱邪,所以宫室、朝堂、议事厅必焚香。到汉代,宫室发展到用香熏衣、驱虫、防腐蛀,后来士大夫家以至平民,都有焚香的习惯。

由于地域所限,中土气候温凉,不太适宜香料植物的生长,所以春秋时期所使用的香木香草种类还不多,主要有兰、蕙、椒、桂、艾、芷、茅等。那时对香木香草的使用方法已非常丰富,不仅有焚烧,佩带,还有煮汤,熬膏,并以香料入酒。《诗经》、《尚书》、《左传》、《周记》、《山海经》等都有很多这方面的记述。如《周礼》所记:“剪氏掌除箜物,以攻攻之,以莽草熏之,凡庶虫之事。”

文人们则不仅对这些香木香草取之用之,而且歌之咏之,托之寓之。如屈原《离骚》中就有很多精彩的咏叹:“扈江离与辟燕兮,纫秋兰以为佩”;“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到秦汉时期,随着国家的统一,疆域的扩大,南方湿热地区出产的香料逐渐进入中土。随着“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活跃,南亚及欧洲的许多香料也通过新疆或广东传入了中国。檀香、沉香、龙脑、乳香、甲香、鸡舌香等在汉代都已成为王公贵族的炉中佳品。

西汉早期,在汉武帝之前,熏香就已在贵族阶层广泛流行起来,而且有了专门用于熏香的熏炉,长沙马王堆汉墓就有陶制的熏炉和香茅出土。

随着汉代香料品种的增多,人们不仅可以选择自己喜爱的香品,而且已开始研究各种香料的作用和特点,并利用多种香料的配伍调合制造出特有的香气。于是,出现了“香方”的概念。从单品香料演进到多种香料的复合使用,这是一个重要的发展。

东汉时期《汉建宁宫中香》的香方就显示了汉代的这一用香特点:黄熟香四斤、白附子二两、丁香皮五两、藿香叶四两、零陵香四两、白芷四两、乳香一两、檀香四两……研为细末,炼密和匀,窖月余作丸,或饼之。可以看出,不仅香料的品种已非常丰富,而且香的配方也十分考究,已经与中药的配制有了异曲同工之妙。

汉武帝时香事繁盛,香具也应运而生,“傅山炉”发明出来。

从宗教礼佛到心性修炼:一炷香里的阶层区隔

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汉代就已非常兴盛的道学对社会生活的影响仍然很大,而从汉代开始传入中国的佛教也迅速传播开来,无论道家还是佛家都提倡用香;而盛行玄学(道家与儒家的融合)的魏晋文人对香更是尤为青睐;再有魏文帝、晋武帝、南唐后主李煜等爱香的帝王的带动,从而使这一时期的香文化虽经连番战乱,却仍然获得了较大的发展。

而也正是此时,香出现明显区隔,佛教用香和士大夫香文化相互融合却天差地别。宗教用香中香礼佛必不可少的“三大件”,称为“花香供奉”、“香火因缘”。通过烧香、许愿、叩头、合十、问讯等动态行为,与佛、菩萨沟通,完成内心的希求祈愿。

而玄学理念的盛行,则又使香成为一种精神仪式,一纳入审美范畴。约魏晋以后,文人的生活中开始有了“香”这样一位雅士相伴读书以香为友,独处以香为伴;衣需香熏,被需香暖;公堂之上以香烘托其庄严,松阁之下以香装点其儒雅。调弦抚琴,清香一炷可佐其心而导其韵;幽窗破寂,绣阁组欢,香云一炉可畅其神而助其兴;品茗论道,书画会友,无香何以为聚由?

此时的香道则不止是实用性物件,而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和品质的象征。由于焚香质的变化从而推动和促使焚香器具的迅猛发展,故制造出各阶层需要、花式繁多的焚香器具来,满足焚香者信奉、理念、心愿和愿望的需求。

在唐代,大批文人、药师、医师及佛家、道家人士的参与,使人们对香的研究和利用进入了一个精细化、系统化的阶段。对各种香料的产地、性能、炮制、作用、配伍等都有了专门的研究,制作合香的配方更是层出不穷。同时,对香品的用途也有了完备细致的分类:会客用的香,卧室用的香,办公用的香,修炼用的香等等各不相同;佛家有佛家的香,道家有道家的香……可以说在唐代已经是专香专用了。

唐代的高宗、玄宗、武后等都对香料十分钟爱,香檀木虽贵以斤两相论,唐皇宫内仍取之为香床、香几等大件物品;皇帝行经之处,甚至“以龙脑、郁金铺地”,还常用沉香、檀香、龙脑、麝香等配入涂料涂刷皇宫内的楼阁殿柱。

及至宋代,香文化也从皇宫内院、文人士大夫阶层扩展到普通百姓,遍及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并且出现了《洪氏香谱》等一批关于香的专著,步入了中国香文化的鼎盛时期。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头戴扬州帽,重熏异国香”、“
满身兰麝扑人香,狂摩狂,狂摩狂”……李清照、苏轼、王安石等人的诗作中香的描写随处可见。富贵之家的妇人出行时,常有丫鬟持香熏球陪伴左右;文人雅士则多设香斋,不仅用香品香,还亲手制香,并呼朋唤友,一同鉴赏品评……

这一时期,合香的配方种类不断增加,香品造型上也更加丰富多彩,出现了香印、香饼、香丸等繁多的样式。

宋代之后,与“焚”香不同的“隔火熏香”的方法开始流行起来。在这一时期,香在医药方面的应用也有了很大的发展。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以及苏轼与沈括合著的《苏沈内翰良方》等书中都有许多专门的记载。

到明朝时,线香开始广泛使用,并且形成了成熟的制作技术。关于香的典籍种类更多,尤其是周嘉胄所撰的《香乘》内容十分丰富。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就有很多关于香的记载,例如:香附子,“煎汤浴风疹,可治风寒风湿”;“乳香、安息香、樟木并烧烟熏之,可治卒厥”,其中做香“成条如线”,这一制香方法的记载是现存最早的关于线香的文字记录。

禅宗美学下的中国文人

中国唐宋明清的士大夫美学多源自禅宗,无论是挂画、插花、焚香、饮茶、文人画,莫不与虚无淡泊、飘飘渺渺的禅宗思想有关。

“七夕景迢迢,相逢只一宵。”此为唐代诗僧皎然的作品,难分难舍的热恋浓情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的理念深受士大夫追捧。

禅宗集大成者六祖慧能的主旨是“明心见性”、“见性成佛”,如何“明心”?慧能提出“无念”法门:无相为体,无住为本。于诸境上心不染。“无念”就是对一切境界不起念头。
“无相”,指既承认事物有相,又不留下感觉印象。“无住”,是不把心定住于某一点上,肯定或否定某一事物。

但另一方面,禅宗主张“不离世间”,亦不坐禅,又不苦行,也不念经。酒肉穿肠过,又何妨佛祖心中留呢?慧能此法门一开,禅僧们世俗化与土大夫化的方便之门也随之大开。特别从晚唐经五代到宋,禅僧们已经完全士大夫化了。禅僧们或者出入于酒楼市肆,嗜酒吃肉;或者与士大夫结交同游,酬酢唱和,鼓琴作画。他们生活安逸逍遥,高雅澹泊又风流倜傥,似得老庄遗风。他们中善诗画者,如唐的寒山、拾得、归仁、贾岛、栖一、灵一、皎然、贯休、齐己等,宋的九僧,秘演、道潜、清顺、仲殊、文莹、觉范等,都是驰名当时文坛画坛的人物。像寒山、拾得是唐有名的诗僧。

在封建社会,禅宗与士大夫的“达、退”观存在着某种必然的结合,而居士生活,则是这种结合的最好选择。在这种以世间为出世间或以出世间为世间的居士生活中,欧阳修、王安石等士大夫们找到了理想的精神世界,以求得坎坷仕途后的心理平衡。

禅宗已完全演化为一种生活方式和人生哲学。哲学的思想便变为一种审美的人生和审美的喜悦。禅悦之风不仅笼罩着士大夫们的生活成为士大夫追求一种生活情趣的需要。

焚香便是这种禅宗的思维方式之一:以心香供佛、闻香入道。成为宋明士大夫最典型的心理特征。有具体形貌的香,虽然气韵纯润,但散发清香的时间总无法持久,士大夫由禅宗和焚香仪式中得到了自身觉性的提升;香是人类共通的经验,它能勾动我们种种美好的感受、体验,享受香味之后,士大夫又升腾起荡除凡情,开发自性清净的感悟。

在宗教的文人思想的影响下,焚香成为一种精神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