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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书《长物志》
来源:慧通香学研究院发布时间: 2016-05-24

孟子说:“一人之身,百工之所为备”。天地万物之象,三教九流之功,无论贫富俗雅,在所有人身上都有踪迹可寻。


在明中晚期的文人中,有佼佼者如文震亨,为书画大家文徵明的曾孙。他撰写了十二卷的《长物志》,详述“室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榻、器具、衣饰、舟车、位置、蔬果、香茗”,把名士生活的方方面面用其珠玉朗朗之笔写得淋漓尽致,为后人留下一部才情兼具、意味隽永的生活美学文献。



文震亨的友人沈春泽为《长物志》作序曰:“夫标榜林壑,品题酒茗,收藏位置图史、杯铛之属,于世为闲事,于身为长物,而品人者,于此观韵,才与情焉。何也?挹古今清华美妙之气于耳、目之前,供我呼吸,罗天地琐杂碎细之物于几席之上,听我指挥,挟日用寒不可衣、饥不可食之器,尊瑜拱璧,享轻千金,以寄我慷慨不平,非有真韵、真才与真情以胜之,其调弗同也。”


笔墨纸砚、书琴香茶,不挡寒,不疗饥,对于别人是闲事杂物,对于文震亨却是宝贵的“身外之物”,被视为连城美玉,不惜一掷千金。因为正是在这些宝贵的“身外之物”上,能看出一个人有没有韵、才、情。没有韵、才、情的人,不能驭物,格调自然也就不同了。


《长物志》卷七之“器具”篇与卷十二之“香茗”篇,字里行间,斑斑点点,飘逸着氤氲香气,把香之为物、香之为器、香之性灵,写得美轮美奂。


文震亨笔下的香,代表着一种生活的品质,也是明代文化的精神态度。



香是人间“长物”


《长物志》被收于《四库全书》子部中,内容包罗万象,似乎物物皆在书中各效其灵、舒眉展颜,与作者参悟平生、寄寓来者的殷切之心作高山流水般的呼应配合。


长物的“长”《说文》中释为 “久远”,所谓“长物”,指身外之物。源自《世说新语德行》:“王恭从会稽还,王大看之。见其坐六尺簟,因语恭:‘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既举所坐者送之。既无余席,便坐荐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


王恭从会稽回来,王大去看望他,见王恭坐在一张六尺长的竹席上,就对王恭说:“你从东面回来,所以有这样的竹席,送一张给我吧。”王恭没说什么,等王大离开后,王恭就差人把所坐竹席给王大送了去,而他自己没有竹席坐,于是就坐在草垫上。王大知道后,颇感惭愧,就对王恭说:“我原以为你有很多竹席,所以才跟你要了一张。’王恭回答说:“您不了解我啊,我为人处事,物不挂怀。”



这就是“长物”一词的由来,很贴切地道出我国传统理念对于物象的态度。中国人于物象,本是游目骋怀而不愿受其牵制的。唐代白居易的《销暑》诗说:“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宋朝王禹的《送渤海吴倩序》诗云:“视金玉如长物,以文学为己任”,在古之名士眼中,物质世界可供观瞻把玩,但不足以拘束我心的。古之名士自小读书做学问,并非为了改造物质,而是把“德行”放于第一位,旨在改变自心,陶铸人格,性命双修。


文震亨虽仕途坎坷,但其生活却处处弥漫着清居、隐逸的恬静与充实,不仅琴书达闻天子,更长于画及林泉营造。他写《长物志》目的在于:“吾正惧吴人心手日变。小小闲事长物,将来有滥觞而不可知者,聊以是编提防之。”我担心将来人们对于古玩字画、书房清供、园林花草等诸般物象,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弄雅成俗,因而作《长物志》,以为提防。其笔下所记的香之物,香之器,也正是文震亨在《长物志》序中所言的“真韵”“真才”“真情”也。



香韵香语


《长物志》卷七之“器具”篇,写古人的制器尚用,谓其“不惜所费,故制作极备,非若后人苟且。”具体到香文化器物,包括香炉、香盒、隔火、匙筋、香筒、袖炉、手炉以及香橼盘在内,对于其材料、制作、使用和赏析,文震亨都探本溯源、娓娓道来。例如“香炉”之一篇,文震亨说:


“三代、秦、汉鼎彝,及官、哥、定窑、龙泉、宣窑,皆以备赏鉴,非日用所宜。惟宣铜彝炉稍大者,最为适用。宋姜铸(注:指南宋姜娘子所制香炉)亦可,惟不可用神炉、太乙,及鎏金白铜、双鱼、象鬲之类。尤忌者云间、潘铜、胡铜所铸八吉祥、倭景、百钉诸俗式,及新制建窑、五色花窑等炉。又古青绿博山,亦可间用。木鼎可置山中,石鼎惟以供佛,余俱不入品。古人鼎彝,俱有底蕴,今人以木为之,乌木者最上,紫檀、花梨俱可,忌菱花、葵花诸俗式。炉顶以宋玉帽顶及角端、海兽诸样,随炉大小配之,玛瑙、水晶之属,旧者亦可用。”


这段文字,是古人香炉使用的重要参考记述。香炉之用,大有讲究,于细节中尤见学识底蕴,不是胡乱来的,用香方家读这段文字,定然有心契之应。



《长物志》之卷十二,专讲“香茗”,即香与茶。这篇的开篇总论,文震亨洋洋洒洒,写了一段灵秀隽永的文字,是对香学本质的概括,可谓清华美妙:


“香、茗之用,其利最溥。物外高隐,坐语道,可以清心悦神。初阳薄暝,兴味萧骚,可以畅怀舒啸。晴帖,挥麈闲吟,篝灯夜读,可以远辟睡魔。青衣红袖,密语谈私,可以助情热意。坐雨闭窗,饭余散,可以遣寂除烦。醉筵醒客,夜语蓬窗,长啸空楼,冰弦指,可以佐欢。品之最优者,以沉香茶为首,第焚煮有法,必贞夫韵士,乃能究心耳。”


自古焚香有法,果能得其法者,一炉真香起,即可以得香之性,也可穷究人心之本。



捐生殉国


文震亨生活于明万历至崇祯年间的苏州。其曾祖文徵明,官至翰林待诏,以书画诗文四绝称雄吴中,祖父文彭官至南京国子监博士,工书画与篆刻。文震亨的父亲文元发官至河南卫辉府同知,亦以书画诗文著称于世。文震亨的哥哥文震孟则于天启二年状元及第,授翰林院编修。文家一门风雅,是苏州的书香门第、名门望族。文震亨友人沈春泽曾说文震亨:“诗中之画、画中之诗,穷吴人巧手妙心,总不出君家谱牒。”你们家族就是吴地人文的代表了。


文震亨厚得家传,从小饱读诗书,优游书画林泉。天启元年,文震亨以诸生卒业南京国子监,渐渐以琴书之才而誉满禁中,崇祯帝改授其为英武殿中书舍人。由于家境优裕,自己又身为文官,所以种种古玩雅器、灵香妙茶,在文震亨的生活中自然不虞匮乏,为他写作《长物志》准备了很好的物质基础。



公元1645年,清兵攻破苏州城,文震亨避乱阳澄湖畔,后听闻清军“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剃发令,他宁死不屈,先是投河自尽未果,后在家绝食六日,呕血而亡,并留有遗言曰:“我保一发,下觐祖宗”,享年六十一岁。


文震亨捐生殉国,恰如子路正冠而死一般,是为名节大义而慨然忘躯的名士风范,其人格品性,不也正似那一缕绝尘而去的清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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